作者:陈双眉
来源:《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第3期
摘 要:在《紫颜色》中,虽然女主角西莉的蜕变完美地诠释了作者艾丽斯·沃克所提倡的妇女主义。但该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如索菲亚、耐蒂和莎格的思想、经历和选择则破坏了妇女主义的内涵。因此,《紫颜色》所呈现的只是折中后的妇女主义。
关键词:妇女主义 蜕变 折中
当我们将《水浒传》定义为农民起义的时候,常常忘了许多梁山好汉隐晦的目的是为了被招安;当我们为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反抗精神所折服时,常常忘了他后来保护的正是自己曾经所反对的正统。作为艾丽斯·沃克(Alice Walker)的成名作,《紫颜色》(The Color Purple,1982)乍一看似乎是以小说的形态完美阐述作者所提倡的妇女主义。其女主角西莉逐渐从混沌无知、麻木的状态成长为一位自强自立、人格完整而富有反抗精神的女性。当我们为西莉的改变而喝彩时,常常忘了书中的其他人物如索菲亚、耐蒂和莎格对妇女主义的拆毁。从根本上来说,《紫颜色》所能表达仅是折中的妇女主义。
一、女主角的蜕变完美阐述妇女主义
女主角西莉(Celie)的经历完全是为妇女主义定制的。她是一位黑人女子。当她在十几岁的时候被继父性侵,所生的两个孩子被送人,后来又被迫嫁给一个年纪远大于她,并且会对她动手的丈夫。在这段婚姻中,她也没有什么美好的体验。她经历太多苦难,对人生早已丧失希望,她只卑微地希望不被人注意地活着。她的生活状态是沉默、麻木而又绝望的。但是,当莎格出现在她生命中后,她的人生观和宗教观发生了巨大变化。她不再任丈夫欺辱,而是离开他,和同性恋人莎格生活在一起,并且靠做裤子获得经济收入。她不再觉得上帝是一位难以亲近的男性权威,而是化身在大自然和美好生活的每个角落。星星、草、树木都成为宗教崇拜的一部分。她认为自然界蕴含了神性,神无处不在。当她完全改变后,她的前夫希望与她能够以新的平等关系生活在一起,但她却拒绝了,因为她不爱他。当同性恋人莎格爱上其他人之后,西莉虽然心里很痛苦,却没有那种“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的情感依赖,而是选择独立、有尊严地活下去。从心智混沌未开却已绝望的少女时期到经济独立、情感丰富的中年时期,西莉的蜕变振奋人心,让人欣慰。女主角西莉的经历很好地体现了作者艾丽斯·沃克所提倡的“妇女主义”。
二、何为妇女主义
妇女主义(womanism)内涵丰富,艾丽斯·沃克似乎也不想随大流,以一两句话来为之下定义。她在妇女主义散文集《寻找我们母亲的花园》(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1983)这本书开篇之际,以一种散文的笔触细致而松散地阐明何为“妇女主义者”
(womanist①)。相对于传统和男性严谨、逻辑性强、简明的定义方式,这种定义方式非常新颖,也极具特色。
第一点,妇女主义者应该是黑人女权主义者或有色女权主义者。Womanist来自womanish,意为成熟,有责任心,与不负责任、不严肃、轻率的相对。Womanish这个词是民间词汇,经常出现在黑人母亲对女性孩子的教导中:“你应该像女人一样行事。”也就是说,不要有女孩子那种无礼、大胆而固执的行为。妇女主义者希望在更深层次上知道得更多,而不是他人认为“够好”就够了。要对成人的事情感兴趣。行为是成熟的,人也是成熟的。要有责任心,有担当,是严肃的。
第二点,妇女主义者爱其他女子,性或者非性的。欣赏并偏爱女性文化、女性灵动的情感(珍视眼泪,将其视为笑声的自然平衡)和女性的力量。有时候爱男子,性或者非性的。要致力于男人或女人的生存和完整性,并不是分居主义者(separatist),除非某段时间为了健康的缘故。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妇女主义者是普遍主义者(universalist),我们可以参考下面对话。一个孩子问:“妈妈,为什么我们是棕色的,粉红色的,黄色的,而我们的表亲是白色的,米色的和黑色的?”妈妈回答道:“哦,你知道有色种族就像一个花园,每朵种族花都有自己的颜色。”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妇女主义者很能干。比如,一个孩子说:“妈妈,我要到加拿大去,我要带着你和一班奴隶一起去。”妈妈回答道:“这不会是第一次。”
第三点,无论如何,妇女主义者都热爱音乐、舞蹈、月亮和灵。妇女主义者热爱爱情、美食和圆润,热爱奋斗,热爱普通老百姓,热爱自己。
第四点,妇女主义者相对于女权主义者,就好比紫色和淡紫色的区别。
以上就是艾丽斯·沃克对妇女主义者的定义,原汁原味,无需赘述,无需提炼。对照这份定义,我们可以看到书中其他三位女性在某种程度上是站在妇女主义的对立面。
三、三位女性角色对妇女主义的拆毁
虽然西莉的经历很好地宣扬了艾丽斯·沃克的妇女主义,但我们不能只看主角,而对书中的其他人物视而不见。事实上,索菲亚、耐蒂和莎格的一些选择和经历都与作者所倡导的妇女主义精神违背,无形中拆毁了主角西莉所代表的妇女主义。
我们首先来看索菲亚(Sophia)。在本书开始之际,当西莉沉溺于自卑、自弃与自欺的灰色情绪中时,索菲亚的出现令人精神一振。她那亚马逊女勇士般健壮的身体和面对男性、白人时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人觉得她是妇女主义者的最佳代表。在婚姻方面,我们看到她的独立、自尊和自爱。她的丈夫受黑人家庭恶习影响,认为男子应该掌握家庭的主控权,应该让妻子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她丈夫甚至学他父亲,开始殴打索菲亚,而索菲亚的选择是打回去。她说自己成长的家庭环境让她们姐妹学会在兄弟的拳脚下保护自己,因此她从来不会在这方面让步。同时,她说自己爱他,但不愿意唯唯诺诺听从他。后来,因为她的丈夫还是以这种方式对待她,她决定离开她的丈夫。她认为丈夫和妻子应该是相爱的,但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妻子并不一定要听丈夫的。如果不再相爱,可以选择离开。按她的说法,“生活不会因为你离开家就停止的”②。索菲亚对待男女关系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让人觉得她在女性独立方面无师自通。在对待白人方面,索菲亚也让我们看到她的勇气和自尊。当市长夫人要求索菲亚当他们家佣人的时候,索菲亚拒绝了。面对市长(白人)的耳光时,她不是忍气吞声,而是选择打回去。她面对白人的态度让人看到黑人的风骨。但由于殴打事件,她遭受了牢狱之灾。出狱后,还是被迫住在市长家里做帮佣。正是可怕的监狱生活和之后的帮佣经历(共十一年半),彻底摧毁了她,包括她的健康、美貌和自信。当她回家后,她直截了当地要求她丈夫在她和情人之间做出选择。作者虽然还是想竭力赞美她直率的个性,但是她谈话的内容却暴露出她内心对原先人生观、价值观的叛变。索菲亚似乎忘了,当她主动选择离开她丈夫后,他们各自有了情人,她已经丧失了理直气壮回到丈夫身边的立场。而且,当她回到丈夫身边时,她并不爱她的丈夫。因为她自己后来说,她是看到她丈夫对待她公公的方式,“她才又对他发生感情”③。这和她之前关于婚姻的价值观完全不一致。为什么她的改变会如此之大呢?因为她受了牢狱之灾,完全不复原来的健康和美貌,她不可能再那么轻易找到情人或者工作。于是,原来她所坚持的因自尊和爱才在一起的想法完全被抛弃。就本质上来说,她出狱后所期望的不过是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某种情感的依赖,以及一份安定的生活。如果说西莉的蜕变是从灰色到亮色,那么索菲亚的改变则正好相反。她的经历和改变让我们看到,现实是如何残酷地摧毁了一个有自尊、有思想的女子,让她被迫成为一个依附男性生存的女子。
《紫颜色》有两条主线。一条主线是西莉的成长,另一条是耐蒂(Nettie)的经历。与西莉的悲惨经历相比,她的妹妹耐蒂比较幸运。耐蒂受到姐姐的保护,没有受到继父的侵犯。后来,她成功地逃离继父的家,随后寄居在一对黑人传教士夫妇家中。她受过一定的教育,并且接受了这对夫妇的教导,然后跟随他们奔赴非洲的蒙罗维亚那一带去传教。非常凑巧的是,传教士收养的两个孩子正是她姐姐西莉和她继父所生的孩子。因此,她过得远比西莉幸福。然而,耐蒂受到的最大折磨是传教士的黑人妻子科琳对她的猜疑。科琳认为自己家收养的两个孩子是耐蒂和她丈夫所生的。虽然耐蒂在科琳去世前的病床前发誓,自己和牧师是清清白白的,但是很奇怪的是,在科琳死后没多久,她就与传教士结婚。据她自己说,“我们心心相印,很快就无法控制激情了”④,“我一直在爱他,但我并不知道”⑤。在科琳还活着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想过传教士塞缪尔吗?她为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在对方妻子去世后马上与其结婚呢?我觉得她更像一个高明的第三者,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这一点,所以她才会说“我一直在爱他,但我并不知道”。她并不喜爱“女性文化、女性灵动的情感和女性的力量”。无论是她的经历、选择,还是个性,都让人觉得她是传统视角下的传统女性人物。她的人生目标是找一个男人结婚,然后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所以她的言行、思想明显不符合妇女主义精神。
莎格(Sugar)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女歌手莎格是西莉苦难少女时期的偶像。当西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莎格时,莎格成为她的情人和精神导师。莎格是西莉发生蜕变的关键性人物。莎格对于宗教的理解、对于女性身体的理解、对于男女关系的理解,以及她在这个男性世界的奋斗,无一不影响着西莉,也无一不透露出艾丽斯·沃克的理念。虽然莎格在思想方面是西莉的导师,她的思想也包含了妇女主义的一些要素,但她的私生活暴露了她及时行乐和放荡的一面。她和西莉的丈夫,即她的老情人一起睡觉,并且告知西莉此事。她开启了西莉的情欲,让西莉成为她的情人,但后来又和一个自己也不欣赏的男人格雷迪住在一起。当西莉离开丈夫和莎格住在一起的时候,格雷迪居然还和她们住在一起!后来,莎格又爱上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大学生。从莎格与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中,可以看出她的人生混乱不堪。根据艾丽斯·沃克对于妇女主义者的第二点定义,我们可以看到妇女主义者可以爱同性或者异性,但这种爱应该是美好的,并不是泛滥的情欲和混乱的男女关系。最重要的是,莎格的行事为人完全不符合艾丽斯·沃克对妇女主义者的第一点定义——成熟和责任心。我们看到她肆意快乐地生活着,就如同她的名字
Sugar,但却必须承认,她的快乐生活理念如同一个孩子,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经常伤害到他人,比如西莉。纵观她所有的思想,不乏可取之处,但她的行为却是不成熟、不负责任的。所以,
莎格的形象是恶俗化后的妇女主义,并不能在真正意义上阐述妇女主义,对其反而是一种破坏。
四、结论
虽然西莉的转型清晰呈现了女性内心逐渐成熟的历程,但是另外三位女性让我们看到现实并非都如同西莉的蜕变那么美好。在这个世界,还有索菲亚那种无奈的逆向转变,还有耐蒂那样“理所当然”的选择,还有莎格那种行为和思想不一致的女性。我们不禁思考,作者在塑造主角西莉来阐述妇女主义的同时,为何还将这几位重要角色塑造成反妇女主义的模样?当我们将这些女性形象放在一起思考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紫颜色》并不是单纯讲述女性成长的小说,并不是单一阐述妇女主义的文本,它充其量所表达的不过是折中的妇女主义。但它忠实地呈现了美国当代黑人女性的复杂生活现状。■
■
① Alice Walker,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Publishers,1983, xi-xii.
②③④⑤ 〔美〕艾丽斯·沃克:《紫颜色》,陶洁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1998年版,译名为《紫色》),第57页,第155页,第164页,第164页。
■
作 者:陈双眉,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