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章以短促的音节草草收尾,像风折了半亩地的瓜藤,狼藉一片。 纤长而苍白的手指还未来得及从金属按键上落下,乐谱就被一旁的大手粗暴地合上,生生砸在地上。
他摩挲着有些酸痛的指关节,因弯曲得太久,摸上去就像生锈的钉耙。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练这首《回家》了。萨克斯独特的沉郁音色撞击着金属管,他却有些惋惜:明明指法很娴熟,却无法奏出《回家》的深情。 失落与紧张让他开始想家了。
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鼻尖似乎嗅到了老旧记忆的潮湿气味。 这双手,本不是用来配萨克斯的。
他原是吹唢呐的。在家乡的村子里,逢年过节都要组织唢呐乐队自吹自打,图个喜庆,他便学来助助兴。
村子小而人多,屋舍与屋舍紧紧拥着,之间夹着歪歪扭扭的小巷。他有时边吹边走,乐音沿着小巷向前奔跑,像一只受惊的猫。人们听见了,便站在门口等他踱着步子走来,期望的神情里还夹杂着指尖豆荚的清香。那时候,村庄与小巷便是他的家,村民与唢呐就是家人。
他听说城里的大舞台气派,来城里换了萨克斯。可自从一开始触碰这冰冷的金属乐器,他便从未觉得有多快活。乐谱平整地摆放在面前,像临行前妻子折叠好的衣服,他却提不起劲儿来。
《回家》是他自己选的曲目,只因初见这二字时眼眶微微的潮湿。回家,回家,他喃喃自语。乐谱被重新拾起,皱皱地斜放在架子上。 今天, 公演终于开始,他又一次握住萨克斯。
舞台上耀眼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人潮中爆发的欢呼声似乎快要把他搓成一道曲折的稻草绳。
颤抖的指尖在潮湿的思绪里勇敢地拉开了第一个音节。 台下静静聆听,他仿佛不是在演奏,而是在倾诉着回忆。 他忘记了翻飞的手指,忘记了萨克斯绚丽的金黄。
只记得那天,他吹着唢呐去迎娶新娘,身上是母亲亲手做的大红色衫袍,东拼西凑的布料透着格格不入的色调。深的红,浅的红,暗的红,艳的红。他还不忘为自己的唢呐系上一根红色丝带。
走在青砖灰石的小巷中。红色的袖襟泼墨了每一个不知名的拐角,亮亮的唢呐声在悠长的小巷中流淌。他慢慢地走,慢慢地吹。村民们都欢喜极了,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踱着。他一鼓作气,好像要把所有喜庆的曲子,连着自个儿的祝愿,都吹给小巷那头的新娘听……
恍惚间,他泪眼婆娑。一曲《回家》已携他归去。 台下一片寂静,忽然掌声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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