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郝逢字致尧,成都人,幼好学,攻诗。性柔而惰,或谓其性懦,非能立事。常欲求乡荐,未竟。属盗起于境,资产略尽,迫寒馁而无忧叹。
咸平中,蜀掌兵者失律,兵乱为贼盗,杀守臣而据郡。自春徂秋,驱老幼以守城,或献谋于贼,令尽索郡中书生署职,俾立效。凡得数十辈,列兵而胁曰:“不从者即此诛戮,仍及其族。”皆震慑而从。逢前绐贼帅曰:“公所索儒士,某非儒,岂可徼禄?不能从命。”词气刚愤,不可屈抗。贼怒令引去,临刃复召者三,词皆如初。会解于贼,檟楚①而释之。既获免,遂匿于家。天兵至,逆党歼夷,或闻于郡守,将上其事而中止。逢亦不复言,居贫自若。
噫,当是时,有位者尚或苟命,而逢一士尔,能致命贼所,不陷非义。彼同禄衒势,私于身以媚时,得无愧乎!逢贫处晦迹,混于俗而人不甚知。噫!人名存诚岂易知乎?
逢居州里,皆以为怯懦,洎乱而能尔,始明其所履焉。是时无他虑也,去就而已。去为顺,就为逆,去难而就易,能为其所难,志以守正,是亦几乎智勇也。
夫忠烈节义,何时无之,然晦于无闻,在遇不遇尔。使越石父不遇晏子,则一拘囚尔;聂政非其姊,则无名暴夫尔。其遇,千金之重;不遇,鸿毛之微。然不可欲其遇而始为也,谓不遇而不为也。兰生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不以困穷而改节。苟有善,虽不我知,斯善矣,岂止蒙其庆乎?苟不善,虽不我知,斯恶矣,岂止罹其殃乎?
《易》曰:井渫②不食,为我心恻,王明③并受其福,又曰:“何校灭耳,凶。”其是之谓乎?若逢所履,虽曰:“未闻。”吾必谓之闻矣。故为声其实,亦得有所劝焉。
(选自宋·黄休复《茅亭客话》)
【注】①檟楚:用檟木荆条制成的刑具,用以鞭打。②井渫:井水洁净。③王明:到(那里去看看)就明白。王,通“往”,到。明,明白。
译文:
郝逢,字致尧,成都人。少年时就喜欢研究学问,特别注重研究诗歌创作。性情温柔而懒惰,有人认为他性情怯懦,不是一个能够建功立业的人。他常想请求州县举荐去应试进士,没有结果。恰遇到境内起了盗贼,郝逢资产尽失,他被饥饿寒冷所困却毫无忧虑和哀叹。
宋真宗咸平年间,四川带兵的统帅对部下约束不严,士兵作乱成为盗贼,杀掉防守大臣占据郡城。从春天到秋天,盗贼们驱赶老人和儿童为他们防守城池。有人向盗贼献计,下命令搜索城中的所有读书人,让他们署理官职,要他们立功效劳。一共搜得数十人,在他们面前陈列兵器威胁他们说:“不顺从的人立即在这里杀掉,并且还要株连你的家族。”这些读书人都因震惊害怕而服从了。郝逢上前骗盗贼统帅说:“您所要的是儒家人士,我不是儒家,
哪里能够贪图这份俸禄?我不能顺从您的命令。”郝逢的用词语气刚正愤激,不能屈服。盗贼生气地命令把他拉出去杀了,刚要杀他又把他喊回来,重复多次,他的回答都同开始一样。恰巧遇上被盗贼解送,把他一顿鞭打之后盗贼就把他释放了。他被免除关押后就隐匿在家。朝廷的军队到来,叛逆的贼党被剿灭,有人把他在盗贼面前刚直不屈的事讲给郡守听,郡守准备把这事报告给皇帝但中途停了下来。郝逢也不再说什么,还是像以前一样过着贫困的生活。 唉,在那个时候,有地位的人有些尚且是在苟且地活着,何况郝逢只是一个有士人而已,他能够在盗贼那里不怕捐躯,不让自己沦落到不合道义的境地。那些与他处于一样命运却眩惑于威势的人却因吝惜自己的生命去讨好盗贼时,难道没有一丝惭愧吗?郝逢过着贫困的生活,行踪隐秘地混杂在世俗之中,因而人们不了解他。
唉,人的名声要保存于世,哪里是容易知道的啊?郝逢居住处的同乡人,都认为他胆小怯懦,但他在危乱时却能做到这样,才证明他所走过的轨迹。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只不过是拒绝或顺从而已。拒绝(盗贼的要求)是合乎正义的做法,顺从(盗贼的要求)就是叛逆朝廷,拒绝是难以做到的,顺应是容易做到的,郝逢能做到他难以办到的事,立志坚守正道,这样可算智勇双全的人了。
至于忠烈节义,什么时候都有,然而很多时候却会默默无闻,这在于是否遇到机会。假使越石父没有遇见晏子,那他就只是一个被拘禁的囚犯而已;聂政如果没有他姐姐的教诲,那他就只是一个无名暴徒而已。一个人如果遇到了机会,就可能会成为比千斤还重的人,如果没碰上机会,就可能还是如鸿毛般轻微的人。然而一个人不可以因为希望遇上机会就采取做某事,也不可以因为没遇到机会就不去做某件事。兰草生长在深山密林中,不因为没人而不发出香气,有道德的君子也不因为困苦走投无路而改变气节。如果有了善行,即使别人不知道是我,这个善行啊,难道仅仅是让人蒙受吉庆吗?如果做了坏事,即使别人不知道是我,这种恶行啊,难道仅仅是让人遭受灾祸吗?
《易经》说:“井水被疏浚得很洁净了却没人喝,为此我感到很伤心,大家到井边去看看就明白了,让我们大家共同享受井水的福泽。”又说:“肩负重枷,失掉耳朵,有凶险。”说的难道就是这种情况吗?像郝逢所经历的事情,虽然说大家没听到,但我一定要让大家知道。所以替他宣扬他的事实,自己也得到勉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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