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要观点是:我们的爱,不同于“提笼架鸟”、“养猫养狗”的爱,也不同于狩猎者和动物“竞赛”的爱,也不同于宗教“普度众生”的爱,也不同于“只爱益鸟益兽”、“保护就是为了利用”那种人本位的爱,而是从生态学和生态伦理的观点出发,去保护生态系统,保护生态环境,保护生态系统中的一切物种,特别是濒危的物种。但现实使我们痛感到,生物物种的急剧消失,已经威胁着整个自然界,也威胁着人类自己。……?
正是基于这种观点,才加深了我们对野生动物的认识、感情和爱。
为什么我们要热爱野生动物?
这个问题看来简单,实有讨论的必要。因为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是一个涉及到保护物种多样性、保护生态、保护环境的社会风范问题。现在有些社会组织和有识之士正在倡导热爱野生动物,开展“爱鸟周”、“生物夏令营”、“热爱野生动物知识竞赛”等活动。但许多人,甚至包括组织这些活动的人,认识不都是一致的。
为了把问题说清楚,先从分析几种看法着手:?
1.提笼架鸟算不算爱鸟
北京有个“养鸟爱鸟协会”。我不养鸟,不了解这个组织;但我爱鸟,总觉得一个社会组织把“养鸟”和“爱鸟”联系在一起有点别扭。人们愿意饲养一些观赏鸟类,训练它们说话唱歌,陪伴自己生活,正如许多人养猫、养狗一样,本来无需非议;但要把这个说成是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可能是九百年前的大文豪欧阳修。他在聆听山间《画眉鸟》的诗中写道:“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柳宗元还以一首《放鹧鸪词》,记下了他破笼放鸟归林的实际行动。清代的郑板桥说得更清楚:“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悦,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性乎?”他不仅反对,而且提出了植树招引,为鸟类和人类共建良好环境的设想:“欲养鸟莫如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近代画家丰子恺作了一幅题为“囚徒之歌”的画,半空悬一方形鸟笼,笼中一鸟栖架上,作哀鸣状。他的老师弘一和尚(即中国近代著名的文人李叔同)从旁题诗曰:“人在牢狱,终日愁欷。鸟在樊笼,终日悲啼。聆此哀音,凄入心脾。何如放舍,任彼高飞。”《闻奇录》中还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关中有个商人因事被关压了几天,出狱后深感自由之可贵,就把笼中很会“说话”的鹦鹉放归自然。可见,提笼架鸟并不是舆论一律的国粹。
当然,上述古人对养鸟持有异议,主要是出自热爱大自然,出自人类的同情心;社会发展到今天,随着科学文化的进步,人们对野生动物的认识和感情也在不断变化,因此更不能容忍把提笼架鸟的行为宣扬为一种社会美德。?
我们还要看到一种情况:一个人提一个笼子不够,自行车上挂着四个五个,甚至一辆三轮车上架着十几个笼子。养鸟之风刮邪了,自然刺激鸟市的恶性发展,刺激很多人到野外滥捕鸟类,在捕捉和贩运的过程中,鸟的死亡率是存活率的好几倍甚至十多倍;而且捕鸟者不分青红皂白,物以稀为贵,越贵越捉,越捉越少,使得一些珍贵稀有的保护鸟类更加濒危。这些现象虽然多次遭到舆论的指责,但屡禁不绝。这和养鸟者、养鸟组织、养鸟文化能说毫无关系吗?更令人奇怪的是,有一次我去中国儿童少年活动中心参加一个热爱野生动物的大会,这个养鸟爱鸟协会竟接受一些热爱自然的农村小学生的捐献——孩子们靠拾麦穗、捡破烂得来的钱。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使人感到,人们在认识上是何等混乱。
养鸟者可能要反对:“我们花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来养鸟,难道不是爱吗?”这是爱,一种纯属个人的爱。这“纯属个人”有两个含义:一是个人占有;再是只顾自己,不管他物。
还有些人却非如此,爱动物充满慈悲之心,爱到连家禽家畜也不忍心吃,也不愿意去动物园或海洋公园观看失去了自由的动物,同时也反对把野生动物充当马戏团的演员。但这些和我们所提倡的热爱鸟、热爱野生动物、热爱生物的多样性还不是一回事。不过这种爱很容易转化为公益的爱,自然的爱,真正懂得热爱野生动物的社会美德。譬如说,西方人喜欢去野外观鸟,随身携带一个望远镜、一本鸟的图谱和一个笔记本,在大自然中观察鸟的生活,寻找和发现鸟的种类。就好比野游、听音乐、看球赛一样,是一种精神享受。而这种享受,丝毫不影响鸟的自在生活。?
在北京我认识一对夫妇——十足的观鸟迷,男的是丹麦人霍恩斯科(Gesper Hornskov),女的是中国人宋爱勤。其实着迷的只是霍恩斯科,女的只是“夫唱妇随”。霍恩斯科生活非常俭朴,照相机有了毛病,都舍不得换一个新的。在丹麦工作一段时间,积攒了一笔钱,就来中国观鸟。一呆就是一年甚至两三年,为此还娶了个中国妻子。共进晚餐的时候,我给他们讲了“梅妻鹤子”的故事,还开玩笑地对霍恩斯科说:“其实你爱鸟还不如林逋,你爱鸟还娶了个妻子,他连妻子都不要。”宋爱勤在一旁埋怨说:“他根本不爱我,也不爱孩子,就爱他的鸟。”我说:“古书上说‘爱屋及乌’,他是‘爱乌及屋’。如果他不爱鸟,怎么会娶你呢?”?
霍恩斯科观鸟是有记录的,他在世界各地已经看到20__多种,其中包括在中国看到800多种(全中国是1189种)。他在中国西北一个鲜为人知的地区看到300多种,其中有60多种是当地的新纪录。不要说普通的中国人,就是中国的鸟类学家,也达不到这种专心致志的程度。记得有一次,在北京的外国人组织起来去十三陵观鸟,邀请了我和马霞,还邀请了一位中国鸟类专家。谁知道这位专家只习惯在标本室里研究鸟,不习惯在野外观鸟,问他几种鸟都说不上名字。外国孩子都知道是什么鸟,而他只能回答:“可能是……”、“也许是……”。我更是望尘莫及,躲得远远的。以后再去野外采访,也学会拿望远镜了。?
所以观鸟不仅是一种爱鸟行为,而且是一种非常有意义的科学活动。香港每年在观鸟的季节还正式组织比赛,把观鸟者组成若干队,看哪个队在一天之内看到鸟的种类最多,给予特别的奖励。这样比赛一次,就等于对香港地区的鸟类区系做了一次本底调查。年年都比赛,对香港的鸟就了如指掌了。?
这种吸引大家都来观察鸟、认识鸟、保护鸟的群众活动,把个人钟爱和社会美德、科学调查溶合在一起的社会风尚,值得大大提倡。相比之下,提笼架鸟却不足取,而应当引导和提高他们的情趣和爱鸟方式。
因篇幅问题不能全部显示,请点此查看更多更全内容